作业推荐 | 十里红妆:旧时代女子婚嫁的喜与悲

发布者:刘秋芳发布时间:2022-07-24浏览次数:1685


  

图片


十里红妆:旧时代女子婚嫁的喜与悲


复旦人类学与社会学刘怡


十里红妆是作者的家乡——宁海地区旧时大户人家嫁女的壮观场面。之所以被称为“十里红妆”,是因为出嫁时女子的嫁妆由成群的挑夫挑着,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经常从女家一直延伸到夫家,浩浩荡荡,洋溢着吉祥喜庆,炫耀家产的富足,故称“十里红妆”。宁海是宁波市属县,自古以来这里就是海路要塞,经济繁荣。自南宋以来,十里红妆的婚嫁风俗就在宁海一代盛行;明清时期,奢华的红妆婚俗达到全盛。富商大贾一掷千金,不惜财力为女儿置办红嫁妆,逐渐成为宁海地区的民间风俗,世代相传。然而看似风光无限的十里红妆,背后却满载着中国古代封建女子婚姻的喜与悲。


图片

十里红妆是家族富有、地位显赫的一种炫耀。在古代,两家联姻,家与家的联合比男女结合更被社会所重视。婚姻更多的时候被用于壮大亲族,扩大权势。宁绍一带在古代是商贾官宦云集之地,商贾手中握有大量的财富,而由于古代重农抑商的风气,政治地位素来不高,所以商人常常通过联姻来结交官宦借以提高自身的地位。此外官宦也经常通过结交商人来提高他们在商业活动中的竞争力。而万人空巷,被人津津乐道的十里红妆最能扩大联姻两家的影响,提高两家的社会地位。十里红妆指的是富有人家嫁女儿的盛况,显示家庭的地位和联姻,是一种以物质为纽带的联姻。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这种婚姻更像是一种“结盟”(group alliance),是一场两个家庭之间的互相交换,只不过在传统父权制社会的中国,这种交换因为女性地位的低下并不是一种平等的互惠。在明清时期的宁海,富商将女儿嫁给官宦人家的儿子是一种典型的“上嫁”,也就是俗称的“攀高枝”(hypergamy),因此嫁妆都是在男方送来的彩礼之上添上很多再嫁回男方家庭的。同时,在以是否能“延续香火”作为评判女性最重要标准的封建社会,一夫多妻的制度也使得婚姻中女性的不平等地位大大加重。


图片
前童镇“十里红妆”展览馆


虽然说十里红妆彰显了女方家庭的社会地位以及丰厚的财力,但是这些朱漆髹金的嫁妆同样也反映出了父系社会中女性地位的卑微。正如印度的“嫁妆谋杀”(dowry murder)一般,十里红妆体现的丰厚嫁妆除了体现父母对女儿的爱之外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当时女性要靠巨额的嫁妆才能“倒贴”进男方家庭,占有一席之地的辛酸现实。陪嫁和彩礼的多少,成为了当时缔结传统婚礼的首要条件。嫁妆如果不足,虽然没有像印度新娘生命受到威胁那么严重,但新媳妇会收到婆家人的刁难和排挤。宁海地区流传的一个故事就生动地反映了当时嫁妆多少对女子在婆家地位的重要性。


宁海县的城郊有一座山叫眠牛山,在过去这座山的东面叫屠家山而西面则叫胡家山。这和当时十里红妆嫁女儿有很大关系。在宁绍地区有着所谓“嫁山嫁水嫁女儿的说法”,在嫁妆中除了朱漆髹金的家居器皿还有田契银两等更为丰厚的陪嫁物。传说屠家是当地的富家大户,在嫁女儿时除了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还有田有地,唯独忘了把山嫁过去,结果在新婚第二天新媳妇做饭的时候就受到的婆婆的刁难。婆婆把她灶间的柴禾拿掉暗示新媳妇的父母没有把山林当成嫁妆嫁过来。于是新媳妇第二天回家就到父母那里哭诉。父母表示这是不小心忘掉了,立即写文书把眠牛山西边给了女儿,新媳妇拿着文书回丈夫家给了公婆才没有继续受到刁难。这个传说除了显示了嫁妆多少的重要性,同样也反映了当时女性作为男性“附属品”的现实,一旦嫁入夫家,姓氏便随之更改,以往家庭的一切似乎都被抹去,自此只是夫家的人与娘家再无关系。就连作为陪嫁的山,姓氏也由从“屠”更为“胡”。


旧时的妇女更多的被看作是“生产的工具”,她们嫁进家门的意义就是为夫家绵延子嗣、传续香火,当然这个香火专指男性。婚姻也是建立在繁衍后代的基础之上,如果没有生出儿子,这段婚姻就岌岌可危了。因此在十里红妆中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嫁妆队伍中打头阵的是木制的马桶,在天亮之前由新娘的小叔子悄悄挑走。在古时马桶又称子孙桶。旧时妇女多站立生子,子孙桶分上下两层,上层接新生儿,下层预备热水。马桶先行到达婆家寓意早生贵子。以前女儿嫁人以后不能回娘家,要到生出儿子以后才能回娘家。如果没有生出小孩就要回娘家只能偷偷摸摸的回。那时人们结婚最重要的目的是生下儿子延续香火。在旧时江南地区比较贫困的家庭养不起孩子就会狠心把刚生下的女婴溺死在马桶里,原本象征着多子多福的子孙桶也曾扮演过溺杀女婴的凶器。


在“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理”的封建社会中男子可以随心所欲地纳妾,常常冷落正房,尤其是当正房生不出儿子的时候,甚至还要扮演“贤妻”的角色,为自己的丈夫纳妾,替夫家开枝散叶。而十里红妆往往是明媒正娶的代名词,象征着女主人在夫家的地位和身份。普通人家不惜重金为女儿打造丰厚嫁妆,一来为了女儿在夫家争得地位,二来保证女儿即使失宠也能够衣食无忧。十里红妆体现着正统,正主,在三妻四妾的社会中是地位的象征,显示正房的地位和权势。还有传说嫁妆后面是棺材,棺材压阵。但一般来说棺材都会放在娘家等女儿百年以后送过去。意思是我的女儿此生到死都没有用你夫家的生活物资,生活所需的一切都来自娘家。看似风光体面的嫁妆此时却成为了男权社会中女性在夫家的最后一点独立与自尊的证明,以及生活的保障,确是十分悲戚的。


除了子孙桶之外,带有浓重旧时色彩的陪嫁器具还有女子用来裹小脚的绑脚架;为了保护夫妻私密生活防止窥探的,打造得像房间一样的床,床上还装饰有描述男欢女爱的彩画,以前的人们用这种方式向新婚夫妻普及在当时难登大雅之堂的性文化;以及常常被女性用来自比的“竹夫人”,被需要的时候就被丈夫拥抱着,当丈夫有了新欢之后就被束之高阁。一件件看似没有生命的家居器皿,反映的都是一个个旧时女子鲜活的生活。


在男女结合都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社会,以物质为纽带、以传宗接代为主要功能的婚姻,符合人类学家Edmund leach所阐释的婚姻特征中的:使孩子有合法的社会身份,性生活的合法化,在夫妻和他们的亲戚之间建立社会所认可的姻亲关系;然而共同占有配偶的财产的权力则似乎并没有体现。不知在现代社会中人们所构建的文化——浪漫的爱情(romantic love)是否在这种具有赤裸裸现实功能的婚姻中也会产生,只知道“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的浪漫诗句终究不过是现代人的创作。


十里红妆的习俗已日渐式微,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和视野。而留存在老一辈宁海人心里关于十里红妆的记忆成了我们抓住历史几近湮没的衣裾最后的方式。在宁海,最后一辈经历过十里红妆盛景的老人们也都年逾耄耋,对她们来说,十里红妆是她们的追求与梦想,是曾经用以炫耀的资本。她们会将自己少女时的故事连同这些承载着自己喜悲的嫁妆一代代传给后来人。而对于现在宁海的年轻人来说,宁海一年一度的十里红妆游行连同奶奶们的故事共同构建了几百年前如梦似幻的嫁娶文化。现在的宁海还有一批年轻的手工艺人,专门研究这些红妆器物的制作技术,努力地延续着宁海古老婚俗文化的生命。十里红妆是宁海人一直津津乐道的文化遗产,它在千百年来深刻地影响了宁海人的婚嫁习俗以及审美情趣。


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


十里红妆的热闹场面已成为历史,那些曾经风光又无奈的妇女已故去,承传了千百年的妇女境况已彻底改变。现在的宁海有一个“十里红妆”博物馆,这些在岁月的洗礼过后依旧流光溢彩的嫁妆静静地陈列其中,让现在的人们得以透过这些朱漆髹金的器皿想象当时浩浩荡荡的送亲场面的同时,也窥见了旧时妇女哭过、恨过、爱过和荣耀过的人生。在十里红妆的风光过后,脱下凤冠霞帔,新婚女子就从公主变成了低声下气看人眼色生活的新媳妇。十里红妆的背后是封建女子的欢喜与辛酸。

  

  

参考资料:

1. 中央电视台纪录片:探索·发现《十里红妆》 2010年第82

2.敖运梅“十里红妆”的婚俗文化向度[J]. 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2,06:114-118.

3.景庆虹封建婚姻与中国女性——中国女性文化漫谈之一[J]. 中国妇女管理干部学院学报,1993,02:30-3

4.何晓道,范佩玲,郑旭明十里红妆女儿梦[J]. 中华遗产,2008,Z1:108-115.

  

  

附图:

1.花轿


2.杠箱:用以放被褥枕头及金银细软由两个挑夫前后抬。

3.子孙桶


  

4.竹夫人


5.绑脚台


  

  

图片来源:

1.中央电视台纪录片:探索•发现《十里红妆》 2010年第82期

2.百度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