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作者先后在布洛克大学、德克萨斯理工大学、马凯特大学任教，现执教于纽芬兰纪念大学，所属专业是商业管理（Business Administration）。Stewart本硕博皆就读于约克大学，硕士阶段获得了人类学和工商管理的学位，博士阶段获得了政治学的学位，他一直以来的学术兴趣为利用人类学的方法和概念来研究商业，尤其是家族企业。这篇题为”互帮互用“（ Help one another, use one another）的文章，综述和回顾了如何利用人类学重点关注的“亲属关系”来研究家族企业，希望商学院学者可以进入到这一领域展开研究。

△  作者Alex Stewart

△  作者Alex Stewart参与主编Entrepreneurship and Family Business

Stewart从亲属关系的利弊两个方面分析了商业领域的亲属关系。对于亲属关系的代价而言，由于亲属关系具有道德属性，这和市场的去道德逻辑（amoral logic）形成张力。亲属和家庭领域的交换往往是长期的慷慨互惠（long-term generalized reciprocity），市场领域的交换往往是短期的平衡互惠（short-term balanced reciprocity），也就是说，亲属领域强调“在分享时不去计算”（sharing without reckoning），而这在市场中并不适用，所以亲属关系可能会干扰企业决策，比如说企业家如果想要将利润进一步投资到企业中，就要去抵抗帮助自己亲戚的规范/道德责任所带来的压力。企业家从传统人际关系中“脱嵌”（disembed）出来，会让自己失去合法性。如果企业家想要维系良好的亲属关系，就需要源源不断地礼物流动来达到长期的慷慨互惠，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企业的发展。其次，亲属关系会让公司里形成裙带关系，此时亲属关系带来的回报比工作的经验和能力要大，无能者凭借亲属关系晋升，一方面这让那些有能力的人晋升机会减少，给这些人带来很大的不公平感，另一方面增加了企业的用工成本。此外，家族企业还会面临着继承的问题，这往往会造成紧张的家庭关系。

虽然有这些劣势，但是家族企业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都有不少成功的案例，这表明家族企业有其优势。首先，亲属关系可以提供资源。在建立企业时，即使是在具有发达市场的地方，亲属仍旧是启动资金的重要来源，家庭之间还会通过联姻来整合和扩大资源。除了启动资金的支持，亲属还提供长期的、弥散的社会支持，让企业主可以在短期内试着冒险。而且亲属关系还可以提供广泛的人际网络，甚至为创业者提供重要的引路人；亲属之间还共享着一些信息，这些好处让亲属关系深深地嵌入到经济活动之中，由此作者也对波兰尼提出的“大转型”即经济活动的“脱嵌”提出了质疑。其次，企业主会维持广泛的弱关系，策略性地形成和使用强关系，弱关系是大家庭或姻亲形成的广泛的亲属关系网络，在提供信息时非常重要。而近亲的强关系所提供的好处也有很多，如提供劳动力，研究者发现家庭成员对企业更加忠诚、更具热情，工作更加努力，在企业的工作年限也超过非家庭成员；而且由于家庭成员对企业、对其他家庭成员更为了解和熟悉，在外界环境变化时更能协调配合、也更具适应性，研究者发现在经济下行时家庭成员更愿意和更容易延长工作时间，对降低自己的收入也更能接受，以期帮助企业渡过难关。再其次，家庭企业为家庭成员提供了互相支持的环境，这样的环境也有利于培育年轻的家庭成员，让他们在较为年轻的阶段就开始掌握企业运行的相关知识、以及工作的相关技能。

虽然有这些好处，但是家庭成员未必愿意为家族企业工作，这就涉及到家庭成员的动员问题。首先，在有些家族企业中，家庭成员具有非常明确的等级，亲属中具有话语权的人会说服那些晚辈进入家族企业中工作。华如璧（Rubie Watson）在香港新界厦村邓氏宗族所作的民族志研究《兄弟并不平等》（Inequality among Brothers）表明了基于亲属的层级关系在经济领域的作用。其次，家庭成员加入到家族企业中较为容易，相较于市场上的职业，不用面对激烈的竞争，这也让他们有些时候更倾向于加入家族企业。再其次，家庭成员也内化了关于家庭的价值观，如长期的互惠、孝道、为家庭努力工作等，这些价值观往往是以潜移默化的方式从小灌输给文化中的成员的，所以起到的力量不容忽视，这让家庭成员在其他成员要求他/她加入家庭企业时，背负着道德压力，如果不应允会带有愧疚感。

△  Rubie Watson所著《兄弟并不平等》中文封面

作者在文末指出，人类学中有关于亲属的研究，也有关于工作场地的研究，但是将这两者结合的并不多；现有关注商业领域亲属关系的研究，研究方法也大多是访谈为主，缺少深入的参与式观察，这是研究的突破口。这篇文献给我的启发很大，我在江西的一个村子做田野调查，村子里很多人从事橱柜行业，在全国各地开设橱柜厂或在村里人开设的橱柜厂里打工，其中亲属关系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村里人借助亲属关系提供的信息、技术训练、资金开起橱柜厂，但是在合伙的过程中又因为一些利益分配上的矛盾不欢而散，是我的报道人经常向我讲述的故事，也是这篇文章中所讨论的家族企业中亲属关系所具有的张力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