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博物馆日特辑 | 人类学者如何维护土著部落的文化资源拥有权：来自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UBC）和哈佛博物馆的启示

发布者：刘秋芳发布时间：2022-07-13浏览次数：55

△ 华盛顿红皮队(Washington Red Skins)的徽标

对于大多数美式足球的爱好者来说，上图展示的是美国老牌NFL华盛顿橄榄球队，原名“华盛顿红皮队”(Washington Red Skins)的一个极具辨识度和商品价值的徽标。然而，对于当代人类学者来说，这里展示的是一种挪用和侵占（appropriation）美国土著人相貌特征和符号意象的市场运作方式。那么土著文化遗产是如何被用于商业开发的？谁才是本土文化的合理和合法的拥有者？在法学人类学的视角中，这一与维护社会和文化正义（cultural justice）诉求相关的案例本身，有着毋庸置疑的现实意义。对于从事博物馆研究和实务工作的人类学者来说，如何面对文化资产拥有权这一历史遗留问题，是一项无法回避的严峻挑战。

从20世纪上半叶起，北美印第安土著代表在各种场合，开始对美国和加拿大的人类学和民族学博物馆长期以来在没有征得部落首领的准许下，随意展出带着神圣意义的土著文物等不尊重部落习俗等五花八门的文化挪用和侵占行为，展开不遗余力的抨击。然而，一向将土著视为“印第安馈赠者”（英语表述为Indian Givers）的博物馆掌门人，常常对来自原著民的合理关切，置之不理，这种傲慢态度倒也坐实了印第安人对于“白人占有”（White Man Keeping）惯习的成见。

直到1990年美国通过了《美洲原住民墓地保护和返还法案》（简称NAGPRA），博物馆内印第安土著文物归还所属部落，终于不再是纸上谈兵。这一法案为印第安土著所有的人体遗骸、墓葬品和仪式用具等文物的返回提供了可操作的框架。最初，北美博物馆研究人员担心印第安部落会乘机清空所有与土著文化相关的馆藏。而事实证明，这一担心纯属多余。位于加拿大温哥华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博物馆（MOA）和美国麻省的哈佛大学考古学和民族学博物馆（Peabody Museum）的两位掌门人与土著部落共同进行的具有实验性的有益尝试，即是明证。

在从1974年到1997年的任职期间内，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博物馆长艾米斯（Michael Ames）打破陈规，采取了一系列旨在重建博物馆与公众（包括参观者和土著居民在内）协同关系的措施。他将所有的馆藏品都陈列在馆内公众能够看得见的空间之内（见下图）。与此同时，他和他的同事们与代表印第安和因纽特等少数族裔在内的“第一民族”（First Nations）的文化事务代表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从而使博物馆展品的陈列能在最大程度上体现出对印第安祖先传统的尊重，又能产生传播人类学知识和其他教育功能。

△ 潘天舒摄于2016年8月

△ 用于传统仪式“夸富宴”的仪式用品，在征询土著部落专家之后，认为不宜公众展示物品全貌，如今做了包裹处理。潘天舒摄于2016年8月

△ 哈佛大学Peabody博物馆馆长华如璧。潘天舒摄于2000年

哈佛大学考古学和民族学博物馆（Peabody）自1866年成立以来，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了大量印第安土著部落和玛雅古代文明的各类文物。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哈佛考古学和民族学博物馆就着手进行一项“完璧归赵”计划（repatriation initiative），旨在将墓葬物品和其他馆藏文物逐步归还给土著部落。1997年华如璧（Rubie Watson）成为该博物馆首位女性馆长和首位社会人类学家出身的掌门人。华如璧任馆长期间除了负责建筑修缮、专题展览筹备、文物保护工程和加强培训博物馆各部门的专业技术人员，还遵照《美洲原住民墓地保护和返还法案》，加速实施将馆内印第安土著文物归还所属部落的工作。当博物馆大堂内的巨大图腾柱被小心翼翼地移出大楼，前来接受的部落成员载歌载舞，部落艺术家还按原件亲手制作了全新的图腾柱回赠给博物馆。2001年秋天，华如璧馆长将具有特殊历史价值和本真（authentic）物品回归主人，既恢复了博物馆展品原先的宗教和文化功能，也保障了原住民对本民族文化资产的拥有权（cultural rights）。这一具有平衡道义互惠（balanced reciprocity）物品赠予仪式，由秦文洁博士制成短片。

行文至此，我们不得不联想到世界文物史上著名的埃尔金大理石雕公案。1801-1804年间，时任英国驻土耳其（康斯坦丁堡）大使埃尔金勋爵购得雅典帕特农神庙上的大理石建筑的精华部分，切割后运回英国，并于1816年卖给英国王室，在大英博物馆作永久展示至今，成为一件具有特殊意义的镇馆之宝。198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体代表多数投票通过希腊文化部长提出的要求归还埃尔金石雕的议案。然而，投票结果对英国没有任何约束作用。大英博物馆始终拒绝来自雅典的这一请求。

△ 左：第七代埃尔金伯爵托马斯.布鲁斯；右：帕特农神庙大理石雕来源于网络

△在大英博物馆永久陈列的埃尔金大理石雕（Elgin Marbles）来源于网络。

△ 在雅典帕特农神庙博物馆展示的大理石雕塑劫后残件。潘天舒摄于2016年2月。

在当代法律和博物馆人类学者看来，像大英博物馆这样具有世界声誉的文物集萃场所完全可以借鉴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和哈佛大学人类学博物馆的既有模式，通过接受由文化原创国艺术家制作的精良复制品，将带有特殊意义的原物逐步归还给包括希腊和中国在内的文明古国，并成为国家间以文化谅解的方式处理历史宿怨的先例，应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必由之路。

初稿完成于2017年

作者：复旦人类学潘天舒

胡凤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