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uckman, M. (1963) ‘Gossip and Scandal’, Current Anthropology4(3): 307–15.
本周推介由著名政治人类学家格拉克曼(Gluckman)写于上世纪60年代的一篇以闲言碎语和飞短流长作为探讨主题的学刊论文。标题中的“Gossip”一词在中文里常被译作“闲话”和“流言蜚语”,与之相关还包括“搬弄是非”、“嚼舌根”等一系列带有价值判断的话语。当说闲话穿八卦这类非正式的交流形式中含有对群体中其他成员的诽谤和贬损,因而被认为是对群体成员关系的破坏而不利于整个群体的团结。然而格拉克曼在本文中首先要纠正这种貌似常识的成见,即存在流行于市井民坊之中的闲话八卦,远非大众无聊的消遣和休闲方式。通过引用科尔森(E. Colson)对Makah Indians 的研究,格拉克曼指出:闲聊八卦具有维系群体关系,维护社会团结的功能。首先,群体的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传八卦而得以保留和延续,群体的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反复被唤起,确认和强化。其次,闲话有助于保证群体成员之间的平等地位。例如Makah Indians总是拒绝承认其他人拥有比自己更高的社会等级,他们通过八卦来贬低和羞辱精英阶层,从而维持表面上的平等关系。另外,人们还可利用传八卦来创造群体的历史,是一种将自己整合到更大的社会文化体系的过程中排斥他人的手段。实际上,人们通过隐藏于幕后的gossip使得积压的不满情绪能够及时、有序释放,避免了冲突的公开化和激烈化,从而起到一种“安全阀”的作用,维持了社会力量的平衡。
格拉克曼在文中试图提醒我们:闲话八卦是平民和精英阶层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味品”。对于精英阶层来说,八卦是一种文化资本,将自己从其他社会群体中区分出来。格拉克曼认为,对于律师、医生、教授等高度专业化的职业来说,闲话通常以某种专业术语(technical language)的形式在群体内流传,而局外人很难理解其含义。其他阶层也会以同样方式来建构群体认同,将自我与他者区别开来,以增强自我群体的凝聚力。
格拉克曼通过汲取民族志洞见对闲言八卦进行的人类学析读,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结构-功能主义的视角。闲话八卦作为一种不容忽视的社会事实,是受到文化习俗制约的言语实践过程,具有维护团体的一致性、道德感和历史记忆的重要功能。有时候成为团体一员的责任和特权就是说八卦(自然包括说其他成员的八卦)。因而八卦也成为团体的共有资产。格拉克曼通过梳理相关研究发现,尽管人们在暗地里总是冲突不断,却总是维持群体表面上的和谐。当危机发生,社会的平衡被打破,群体内的成员的行为异常默契:将罪魁祸首指向外人。于是陌生人总是成为威胁群体团结的替罪羊,人类学家也不例外。当研究对象正在说自己的亲戚和朋友闲话时,如果人类学家不小心参与进来,往往会被当地人斥责和指控为挑拨离间。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作为自己人,我可以说自己亲戚朋友的闲话,但你作为一个外人,无权对他们说三道四。”因此,人类学家在进行田野研究的过程中要特别注意,避免卷入这种无谓的争端中。
闲话不闲。这是从马林诺斯基到拉丁(Radin)和赫兹克威兹等人类学先贤的共识。格拉克曼可以说是第一位将闲话八卦视作社会机制和政治工具来进行系统论述的人类学者。他在本文带有功能主义倾向的论点受到了后人的批评。尽管如此,很少有人类学者否认闲话碎语“既是艺术,也是技能”(科尔森语),在不同的语境中常常被赋予丰富的社会与文化意义。哈佛人类学家赫兹菲尔德(Herzfeld)在2013年春复旦大学的首次讲演指出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说,对gossip上升至学术层面的研究就可以称之为人类学(希腊语anthropologos中本身就有八卦和丑闻的意思)。如何在不同的社会场景中,运用不同的研究视角和路径,对不同形式的八卦闲聊现象进行解读和分析,是当代人类学者必须面对的田野挑战(请参阅每周一书推介《村庄里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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