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李(Richard Lee)在这篇题为《在卡拉哈里吃圣诞大餐》的短文中讲述了一个由文化误解而导致尴尬情形的故事。理查德·李是一位深入非洲卡拉哈里沙漠对以采集和觅食为主要生活方式的昆族（！Kung）人群进行长期田野研究的著名人类学者。他的研究议题是昆族以打猎和采食为生计的经济形态和营养状况。为了不对昆人获得食品的方式产生干扰和影响并且确保田野数据的可靠性，他无法与他们分享自己带来的食品。与此同时 ,理查德·李也始终感到自己不幸成为当地人眼中“吝啬”的白人。他随身携带的罐头和干粮足够吃两个多月，而昆族人每天必须靠外出猎食采摘才能维持温饱。

理查德·李渐渐发现给当地人赠送烟草和药品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慷慨和好意了。于是，他决定在圣诞来临之际，购买一头有1200磅重，高达5英尺的肥牛，作为犒劳部落男女老少的节日大餐（他估算出每人至少能分到4磅牛肉），以感谢他们平素对他研究的无私支持。尽管昆族人没有过圣诞节的传统，但在12月份的这个时段，他们的确有“跳恍惚舞吃大餐”的习俗。所以，理查德·李觉得他送的这头肥牛绝对是应景之礼。然而，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是，消息传出之后，他并没有得到昆人任何表示感激的只字片语。相反，前来“审视”肥牛的昆人不是嫌牛瘦的皮包骨头，就是说这是条老弱不堪的病牛。理查德·李的太太猜测这或许是当地人故意捉弄人的一个笑话。然而，到了节庆的那一天，部落成员高高兴兴地宰牛分食，载歌载舞两天两夜，才饱食而归。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常人眼里极为普通的送礼行为，在不同的社会语境中会有不同的文化意涵？昆族人是怎么看待理查德·李的慷慨举动？而理查德·李在这场意想不到的田野遭遇中又有什么值得反思之处？理查德·李觉得自己的“圣诞精神”虽然没有得到昆人朋友们的理解和赞赏，但这一文化误解本身预示着他与当地人的交往过程中还隐藏着他未曾觉察到的处世为人之道。

“你们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外人的吗？”理查德·李不耻下问，最终从昆人的视角领悟到：首先，没有绝对慷慨的行为。其次所有的行为免不了带有算计的成分。理查德·李贡献的一头肥牛其实不算什么，因为杀死猎物与同伴分享是昆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实在没有大肆声张的必要。更重要的是，昆人从来不会刻意表扬一位技艺高超的猎手。相反，当猎手为部落带回猎物时，同伴往往会嘲弄猎手的技艺并贬低猎物的质量。这种苛责和挑剔是为了使部落成员始终保持谦逊的人生态度，同时也是维持着采集猎食社会秩序的一种道德机制。

这一文化误会使理查德·李联想起小说《好兵帅克》中主人公与强势方遭遇时巧妙周旋的情形。与帅克一样，昆人始终质疑（外人）貌似友好的动机，使他们在与强者周旋时能保持独立和自尊。这或许是世世代代的昆人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生不息的一个重要原因。

复旦人类学 潘天舒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