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ura Bohannan 和丈夫Paul Bohannan 是人类学田野研究有名的一对夫妻档。在20世纪50年代,Laura以笔名发表了《回归大笑》(Return to Laughter),开了小说体人类学随笔的先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Laura将田野遭遇、随想和反思录写成文字发表之后,其作品的销量和读者群都是其丈夫(或者前夫)的学术论著所难以望其项背的。
本周推荐的《灌木丛中的莎士比亚》(Shakespeare in the Bush),是Laura Bohannan转载率最高的一篇田野散记,常常与《Nacirema人的身体仪式》一起被选为人类学导论课第一周的阅读材料。在这篇文章中,作者以幽默而又无奈的笔调记录了她在西非田野研究过程中遭遇的趣事:当她努力地向提夫(TIV)部族的长者讲述《哈姆雷特》情节时,文化背景的差异导致听讲故事的部族长老完全“误读”了这部莎翁名剧的中心思想和主要情节。
Laura的一个朋友在她第二次去提夫部落前,送给她一本《哈姆雷特》。她的这位朋友常打趣,你们美国人呀,解读莎士比亚时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Laura则抗议道,人类的本性都是一样的,莎翁名作的故事主线和情节如此清晰,就算不同国家的风俗习惯略有差异,这些细枝末节也不会影响不同人对剧情的理解。她把《哈姆雷特》作为田野研究之余的阅读消遣,部族中的长老们渐渐对这本她常常手捧着度日的册子产生了好奇。提夫族人接触过的纸类文件一共只有税收票据、彩礼收据、法庭费用回执和信件四种,因此单是向他们解释这本册子上写的是一个“故事”,就费了Laura好一番工夫。长老们提出想听她讲这个故事,拒绝未果之后,Laura便决定借机验证一下她和她朋友的看法孰是孰非。
但她很快发现,仅仅是向听众们讲清这部悲剧中逐一登场的人物,就已是困难重重。长老们对于Laura提到的“老国王的鬼魂”有诸多疑问,他们认为鬼魂是一个“征兆”,而征兆是不会开口说话的。Laura解释道“鬼魂”是哈姆雷特死去的父亲的影子,看得见但摸不着,长老们则说死人不能走动,也不会有影子,况且人怎么不能触摸到还魂之尸?Laura好不容易说服他们,在其他国家,“鬼魂”就是故事描述的这个样子,长老们又对王室家族成员之间的王位继承顺序、婚姻制度和亲属关系等Laura眼中的“细节”追问个不停。在他们眼中,这部悲剧中“不合理”的地方实在太多。剧里波洛涅斯宣称哈姆雷特见不到心爱的奥菲利亚因而变得疯狂,但他们觉得致疯的原因明明只有两种,被施了巫术,又或遇到了深林中的游灵。长者们对于哈姆雷特想要通过演戏来证实老国王的幽灵所讲是不是事实的做法也很难理解,因为父亲当然不会对儿子说谎;如果老国王当真是被毒药毒死,那何不直接请出国中的年长者,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被种种意想不到的问题扰乱叙述的Laura最后只好放弃让他们跟上“主线”,像她一样来理解这部悲剧。Laura问他们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故事,长老们却反过来给Laura上了一课:这个故事很好,只是她讲故事的时候犯了好些错误。他们理解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婚俗,正如有不同的服饰和武器一样,但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嘛,所以哪里都会有巫师,在任何地方,都是充满智慧的年长者掌握着巫术的秘密。长老们还让Laura以后应该多和他们讲讲她国家的事情,好让长辈们教会她如何正确理解故事的真正含义。
由于灌木丛中的听众们始终在自己的文化知识框架之内解释剧情,在当地的文化语境中,莎士比亚名著被解读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意义。而Laura在这篇令人捧腹的短文背后给读者留下的,其实是一道深刻的思考题:是“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还是确实存在跨越文化交流障碍的普世人性?被认为具有普世价值的思想和价值观念等是否应该被重新审视,它们是否真的能够引起全人类的共鸣?
复旦人类学 陈若云 潘天舒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