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颠倒”的“文明人”

1956年美国人类学权威期刊上登出了一篇题为《Nacirema人的身体仪式》的奇文。不明就里的读者在一开始会对此文的独特风格感到些许诧异和不解。然而通读全文之后，他们不禁拍案叫绝。原来文中的“NACIREMA”就是将“AMERICAN”颠倒过来拼写而成的一个人类学研究对象。难道这篇以学术论文格式登出的玩笑之作是作者试图反思民族志研究范式的策略？在60年之后的今天，这仍是一篇值得我们玩味的趣文。

作者用一种描写“他者”的口吻告诉读者：Nacirema人是生活在北美的一支的部落。根据其神话传说，他们的民族缘起于一位他们的文化英雄Notgnihsaw（倒过来拼写的华盛顿）。Nacirema文化是以从优越的自然条件中发展出来的高度的市场化经济为特点的。尽管当地人的许多时间都用在了经济追求上，但是他们还是把大量的时间和财富消耗在了神秘仪式活动之上。而这神秘活动的核心很特别，是反映了人内心精神的人的健康、外貌和身体。在整套神秘体系之下的信仰基础是当地人相信人的身体是丑陋的，难以抵御衰弱和疾病。利用神秘崇拜和仪式典礼的强大力量去祛除邪灵是Nacirema人生活世界的必要组成部分。

Nacirema人生存所必需的咒符和魔药（即各种常用药片丸剂）都是由一些特殊的专业人员提供的。他们中最有权力的人是“药师”，人们要花费大量的财物作为礼品才可以请到这些“药师”。然而，事实上“药师”并不会为他们的顾客提供有效的药剂，而是像我们的社会中那些开处方的医生那样决定病人应该用哪些“药品”并且用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语言将这“药方”写下来。和我们的“处方”相类似，这些字迹只有“药师”和提供药品的“草药商人”才会认识。威望比“药师”略低的是“圣嘴人”。Nacirema人对嘴有着一种很特殊的情结。“嘴”被认为对于一切的社会关系都具有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的影响。他们相信如果没有这些神秘仪式，他们的牙齿就会脱落，他们的牙龈就会流血，他们的咽喉就会紧缩，甚至他们的朋友也会遗弃他们，他们的恋人也会背叛他们。他们也相信“嘴”和道德之间有着很强烈的联系，为小孩子洗嘴的礼仪被认为可以提高其道德水准。他们每个人每天的身体礼仪都包括一个“嘴礼”，就好像我们每天刷牙一样用牙刷和牙膏一样，他们向自己嘴里面插入猪毛和特定的魔法药粉，之后按照特定的规范的动作去移动那捆猪毛。如同我们找牙医做口腔保健，作为“嘴礼”的补充，Nacirema人每年会找“圣嘴人”一到两次。这些“圣嘴人”有一系列设备，包括螺丝刀、锥子，探针和触头。这些工具在为嘴“驱邪”的过程中对客户造成极大折磨。“圣嘴人”打开客户的口腔，用上面提到的工具扩大所有腐蚀出来的牙洞。然后他们把“魔药”放进这些牙洞之中。如果有些人的牙齿上没有天然的牙洞他们就用一些利器材把人的一颗或几颗牙齿上凿出一些大的断面这样就可以使用那些“魔药”了。这些“圣嘴人”的行为可以说带有施虐倾向。虽然客户的牙不会因为这些“圣嘴人”的“功劳”而停止衰败，但是他们还是愿意每年去找“圣嘴人”，可谓乐此不疲。

在每一个大大小小的社区中“药师”都有一个壮观的Latipso庙宇（倒拼的医院一词）。对病情很严重的病人进行的更为复杂的“治疗”只能在“医院”中进行。这个仪式不仅仅包括“药师”还包括一些可爱的少女来充当助手，这就好像医院里面的护士一样。Latipso里面的“治疗”是很残酷的，很多人甚至不能活着出去。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愿意去Latipso里面接受仪式，当然前提是他们付得起“医疗费”。无论疾病是多么严重或者多么紧急，如果他们付不起高价的礼物的话是不会被“卫士”（医院的保安人员）允许进入Latipso的。甚至当一个人拿到了“出院许可”如果他不再交一笔“出院费”的话“卫士”也是不会允许他离开的。在Latipso里面的仪式过程相当残酷，人们要经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在这过程中少不了“医院工作人员”：有化验病人排泄物的“预言家”以及充当我们社会中心理医生角色的“倾听者”。尽管Latipso总是无法让人回复健康就好像医院总是不能把病人治疗好一样，但是“巫术”或者“医学”的权威却是相当稳固的。

在“文明人”的视野中，那些“仪式”与“魔药”当然不能治病救人。但是，你一定也能在作者的描述中找到一个高度医药化的“文明社会”的影子。其实“药师”就是的“医生”，“圣嘴人”就是“牙医”，“嘴礼”就是我们刷牙的习惯，而“Latipso”就是“医院”，那些“少女”是“护士”，而“卫士”则是医院管理系统。 

当我们用猎奇的心态凝视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世界之后不难发现：被构建的原始民族Nacirema人和高度文明的民族American（美国人）并无差异。所谓“原始人”，也就是被我们的文明“颠倒”了的“文明人”。感谢作者的这个把American倒过来拼写的玩笑，他所讲述的并不仅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野蛮民族由于“迷信”而通过“身体仪式”疯狂地戕害自己身体的故事。不消改动很多，只要把几个字母颠倒过来，那就是我们“文明人”为科学的“新迷信”而自大的故事。

复旦社会学和人类学 

郭金铸、潘天舒 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