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ry,Sally Engle. 2000. Colonizing Hawaii: theCultural Power of Law.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人类学研究是否很难摆脱西方文化的固有成见？这似乎是奥比耶斯克在与萨林斯就有关库克船长被“圣化”的神话是否“真实”可靠进行论争时的一个关键问题。如果不靠“掐架，”是否可以通过扎实钻研，系统性地梳理有案可稽的档案材料来重构夏威夷在一个多世纪内被殖民的历程？曾先后任教于威斯利女子学院和纽约大学的美国法律人类学家萨利•梅瑞（Sally Merry）在《夏威夷的殖民化进程：法律的文化威权》一书中，为此做出了难能可贵的努力。在该书中，梅瑞教授的着眼点在于：（西方）法律体系作为十九世纪殖民主义主导的“文明进程”基石，是如何在地方层面上改造并削弱家庭和社区结构，外来的新教教徒如何对夏威夷本地人的外部生活进行规诫，并且逐渐在肉体和心理上征服“落后”的土著人群，使其得到解救，走上开化之路。处在全球贸易十字路口的夏威夷群岛在经受资本主义、基督教和帝国主义这三股浪潮席卷之后，英美法律被强行移植，替代了本土法规和风俗习惯。象征欧美文明的新法带来了由法庭、监狱和纪律规训理念构成的舶来品体制，戏剧化地改变了夏威夷当地人的婚姻模式、工作方式以及性行为等日常生活实践的方方面面。而这一突如其来的转型，恰恰发生在夏威夷还处在真正的独立王国时期。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殖民文化和结构的深度渗透，使得夏威夷在被殖民和吞并之前就已沦为“新殖民主义”的牺牲品。

夏威夷大岛希罗市中心

作者：萨利·梅瑞（Sally Merry）

通过调阅19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上半叶夏威夷岛希罗市（Hilo）初级法院的卷宗以及早期上诉法院的案例，梅瑞审视了法律在五类资产阶级文明规训的形成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她的分析主要集中在从1820年到20世纪初强加给夏威夷人的五种规训：1）来自新英格兰的新教传教士对夏威夷本地人日常生活的纪律约束；2）因无望成为文明合法的主权国家而被迫成为受控制的殖民地这一现状本身对于夏威夷统治阶级的约束；3）蔗糖种植园里以亚裔合同工人为主的无权利劳动力受到的约束；4）族裔社区发展过程中内生的社会控制；5）在夏威夷中途停留的外来船只上船员所接受的为期6个月的严格纪律约束。

该书最值得我们借鉴的，不仅仅是梅瑞教授从位于夏威夷岛（即大岛）希罗市（Hilo）的历史档案中发现了什么“真相，”而是她的多学科交叉视角的灵活使用，以及对于法庭案例、官方数据和地方史多种材料的熟谙掌握。梅瑞或许没有萨林斯和奥比耶斯克的名气，但她所做的真正意义上的历史人类学研究，为人类学者介入“夏威夷故事”的讲述以及有关夏威夷公共记忆的重塑，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复旦人类学  潘天舒 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