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ffatt, Michael. 1989. Coming of Age in New Jersey: College and American Culture.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本书作者摩法特（Moffatt）是罗格斯大学人类学系教授，曾经在印度南部对“贱民”阶层进行过长时段的民族志研究。这部题为《在新泽西成年》是他基于在罗格斯大学的田野体验，以白人中产阶级学生的日常生活、仪式和信仰为主要内容的校园民族志作品，在研究方向、方法论和视角方面具有创新和实验的意义。

从书名即可看出作者是在致敬米德的经典民族志《萨摩亚成人》。虽然相隔半个多世纪，两位人类学者的田野关注议题都包括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社会和性爱生活实践。摩法特尝试的是用米德那样好奇（或者说是猎奇）的目光投向普通的美国大学校园，并将其视作与南太平洋萨摩亚岛同样具有神秘莫测的未知世界，进行并不轻松的田野凝望（gaze）、体验和探究。

在1977、78和84年，已过而立之年、身为教授的摩法特以普通注册学生的身份，对他所在罗格斯大学（Rutgers University）的校园文化进行常规的参与式观察研究。摩法特入住本科生宿舍，与他的研究对象朝夕相处。无数次的深度访谈和在不同学生人群中所做的匿名问卷，构成了本书的基本内容。作者的宗旨是从学生的角度，来描绘出课堂以外美国普通大学生丰富多彩的生活世界图景。他所进行的田野审视包括校园内的族群关系、社交互动模式、学生的性行为和性态度以及他（她）对于求知目标和学业发展的看法。可以说，这是一部接地气的校园文化民族志，出版后得到了许多在学大学生的认可和好评。

作者最具启发性的田野发现是：以性、音乐和明星偶像主导的国际性大众传媒文化，是当代美国大学校园文化的主要源泉，19世纪中叶以来的那种精英至上的文化传统早已寿终正寝。本书的关注重心是学生自身的价值观。作者真正的兴趣所在是学生的社会交往日常实践，而非学术探讨。全书以作者的“入场故事”开始，在随后各章勾勒出当代学生生活的轮廓，论述新生寝室内处在变化中的学生友谊，尤其是白人和黑人同学之间的微妙关系，紧接着是有关学生性生活状态的探索和分析，最后以“心灵生活”一章收尾。作者对校园的毒品问题几乎不着一词，这显然是本书的遗憾之处。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由于作者为避免遭遇田野伦理困境所致。就校园故事叙述所带来的娱乐性而言，此书已经具有了畅销民族志的必备条件。

本书的前半部分是有关作者在他所住的新生楼层（男女同用生活设施）进行的田野观察和日常社交的描述。作者认为对于大多数新生来说，其寝室所在的“楼层生活”（floor life）是他们社会生活的核心。他对学生间的友情和性关系的模式和学生对于大学权威和学术追求的态度，进行了深入分析。作者本人大学教授的身份使其对弥漫在本科生中的反智主义话语尤为关注。他注意到，本科生通常不会在聚会时大谈学术以免显得过于正经而被讥讽为老学究或书呆子（egghead）。只有在很小的圈子内，严肃的话题才会被触及。（这一场景令本人会想起在哈佛读研的类似经历）。当然，作者本人的在场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其观察对象的表现/表演。

摩法特认为：罗格斯大学的学生将寝室生活视作广义上教育经验的重要部分。对于大学生来说，学术生活、社交生活和课外活动三者密不可分，都是其“大学教育”的组成部分。而上大学绝非只是为了求职所做的必要学术准备。更重要的是，大学阶段是一个高强度的社会化过程，学生学习的是为了应付毕业后成人世界所需具备的多种技能。（一百多年前第一个力求对“文化”做出科学定义的泰勒对此应无疑义）。为此，学生们的自我认知呈现出复杂性。摩法特认为:大学生将生活分为私人和公共两大部分,在广阔的外部世界他们相信戴上面具来掩饰真实的自我是必然的，因而他们得学会扮演不同的角色和操纵他人的本领，以构建成年之后的身份认同。

对于大学生性问题的论述应该是本书的一大卖点。首先，摩法特的参与式观察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中年群体对于男女混住宿舍内性生活泛滥的“合理”想象和道德判断。他指出，学校行政部门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所放弃的家长式监管制度，已经被男女同住宿舍自我产生的“同龄组八卦监控”机制（gossipy peer-group controls）和追求睦邻效应的共同意愿所替代。只有在兄弟会（fraternities），像影片《动物屋》（Animal House）中出现的性滥交行为才会发生。

学生在男女同住宿舍内性生活的检点和严谨表象只是说明他（她）更愿意在外面追求云雨之欢。在本书的第五和第六章，摩法特大段引述了过去十年间修课学生对于自己性生活所做的匿名忏悔陈述。如同性学家金西一般，摩法特对学生的性习惯和性幻想进行了分类记录。他认为，青春期后个体在认可性生活正常性和重要性的基础上，通常会被迫接受一种新的性教条。在一份对144人进行的问卷调查中，摩法特发现只有3人还守身如玉。一名年轻女生无奈地叹息道：“我一到20岁就对自己的处女现状变得焦躁不安。我随手准备（首次性生活）但没人来（碰我）。”摩法特指出，女学生热衷于与异性发展无色情意味的柏拉图式友谊，而无法与女性建立平等关系的男生，则会选择加入清一色男生组成的兄弟会。

学生们用自己的声音来讲述的性经历，使这些可能令家长难堪的故事变得可信和合理。从摩法特研究对象的立场来说，享受校园性生活带来的愉悦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人权。

此书在发行前在罗格斯校园内给师生分发了校样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位院长甚至还预订了好多本，作为其工作用书。的确，民族志的洞见也许比简单的统计数字更能说明下列困扰美国大学领导层的问题：为什么美国不能培养更多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大学的经典阅读教程（Great Books）出了什么问题？大学生为何变得如此自我专注？大学校园到底有什么故事？（本人回忆起十多年前在乔治城大学任教期间一位副院长对我说过：天黑以后，校园可就是学生的王国了。这也许不是玩笑话）。

尽管此书没有最终没能成为像《萨摩亚成年》那样洛阳纸贵的畅销书，但仍然不失为教育人类学和性别研究领域的推陈出新之作。

复旦人类学 潘天舒 推介 

           朱彦珺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