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书 | 阅读言情小说:女性、男权和流行文学

发布者:刘秋芳发布时间:2022-01-25浏览次数:79



Radway,Janice A. 1991. Reading the Romance: Women, Patriarchy, and Popular Literatur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本书是美国西北大学文化研究学者拉德威(Janice Radway)的一部产生跨学科影响的代表作。作者创造性地运用民族志的方法来研究文学的生产和消费现象。以往的流行文学研究总是基于研究者本人对文本的解读,而拉德威却试图将文本与其作者、读者关联起来,进而研究他们如何参与文本的意义建构。


本书的研究对象是一群生活在Smithton(化名)中西部某个社区并且有阅读言情小说习惯的女性。与大多数田野研究一样,作者通过一位名为Dorothy Evans的线人与她的研究对象建立了联系。Dot是一名资深的言情小说评论人和书店店主,同时也是本研究的核心人物,作者在文中大量引用了与她的访谈资料。Dot经常为小说撰写书评以给其他读者在挑选小说时提供参考建议,同时,由于她在言情小说界的声望,许多言情小说的编辑甚至作家都上门寻求她的意见和指导。作者在Dot的帮助下,先后两次来到Smithton,对阅读言情小说的女性进行了个案访谈和焦点小组访谈,并发放了问卷。根据作者的描述,这些女性大多数都是已婚且生育子女的家庭主妇,她们居住在郊区的一个较为富有且以核心家庭住户为主的社区。显然,对于一个学术研究而言,这并不是一群具有较好代表性的研究对象。拉德威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承认她的研究结论可能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女性。然而,这一局限性并不妨碍这一研究的价值。事实上,在拉德威之后,许多关于流行文学受众研究都或多或少地借鉴了本书的研究方法。


充斥于美国机场和车站内书报亭的言情小说及其读者群体,

是本书作者的审视对象。

作者认为,Smithton地区女性的阅读习惯和对言情小说的偏好与她们的日常生活实践紧密相连,是教育、社会角色和阶层地位三者共同作用下的结果。正如前文所说,言情小说的读者大部分是来自中产阶级家庭的妇女,这为她们阅读言情小说创造了现实条件,使她们既有足够的金钱来购买小说,又有闲暇时间以供阅读。而这些女性之所以偏爱甚至沉迷言情小说,是因为小说中所建构虚构的世界不同于她们所处的现实世界。大多数言情小说,尤其是那些被认为是优秀的言情小说,都有极为相似的叙事结构和人物设定。在小说中,男女主往往都是以完美化、理想化的人物形象出现,女主通常拥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质,例如聪慧能干、坚强独立,男主则被塑造成阳刚、威武、能力出众同时外表冷漠的形象。随着情节的发展,男女主坠入爱河,并在经历一系列的风云突变、困难险阻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男主逐渐被女主感化并最终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从“冷面男”转变成温柔,懂得体贴呵护女主的完美伴侣。在言情小说中,女主获得了男主的真爱以及男主对其个体价值和能力的认可。


而在现实的世界中,情况则全然不同,处于男权之下的妇女长期以来被当做是丈夫的附属品,被视为无知、无能的,只适合做家务和看肥皂剧,其自身价值和独立性无法获得尊重和满足。另外,在传统文化里,作为妻子(母亲)的角色,女性承担着为其他家庭成员提供生活上的照料和情感上的支持的责任,但是从来没有任何角色来满足妻子(母亲)的情感需要。在前工业化时代,妇女可以通过去教堂或者和邻里互动等方式来获得精神和情感支持,但是随着宗教世俗化和住宅郊区化,家庭主妇们越来越孤独,从而转向言情小说以逃避现实、慰藉心灵。言情小说所建构的超越现实的乌托邦为女性读者提供了逃避现实重压的空间,在这里,女性对自由独立、自我价值的追求与婚姻、家庭完美的兼容了。女性在阅读小说过程中,通过将自身代入女主人公,一方面可以暂时摆脱现实世界里作为妻子和母亲照顾家人的责任和义务,在小说所营造的私人空间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另一方面,她们可以从女主人公身上间接地感受被发现价值、被爱、被呵护的感觉来作为现实世界缺乏他人关爱的补偿。言情小说对于这些女性而言就像止痛药和酒精对于其他女性一样,是帮助他们逃离现实的途径,她们对言情小说的沉迷程度以至于连作者都不由得惊讶于她们每个月惊人的阅读量。


拉德威也发现,Smithton地区的女性读者对于自己阅读言情小说这一行为始终处于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一方面,她们因为阅读言情小说而陷入愧疚和自我怀疑中。由于耗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以及金钱在言情小说上,从而招致丈夫和孩子的不满而心生愧疚。此外,言情小说经常被人视为色情小说,尤其某些言情小说常常使用裸露的图片作为封面,尽管这些女性对此感到愤怒,但为了避免他人的误解而不得不将小说藏匿起来。另一方面,她们也在积极地赋予阅读言情小说的行为以合理性,她们认为自己拥有从阅读言情小说之中来获得快乐的权利。此外,她们还将言情小说视为扩展外部世界认识、增长知识的途径,来弥补她们作为家庭主妇,只能生活在有限社会空间里所造成的,对于外界了解的缺失


本书颇为有趣的部分是拉德威关于“好的”言情小说以及“差劲的”言情小说的分析。正如前文所说,大部分言情小说都具有相似的叙事结构和人物形象,Smithton地区的女性读者一方面拒绝承认这些小说是千篇一律的,另一方面她们又会要求这些小说必须符合言情小说的常见“套路”,否则则被视为是差劲的、不合格的。在这些女性眼中,评判言情小说质量的标准在于男主对待女主的方式上,“好的”言情小说的叙事应该是以女性为中心,女主和男主之间关系是一对一的,男女主人公要经历一段恋爱期并克服重重阻碍最终大团圆结局,最关键的是女主获得了男主的“真爱”以及男主对她们个体价值的认可。而对于小说中男性对女性使用暴力的情节,“好的”言情小说往往将其设定为男主由爱产生的嫉妒或者误会导致对女主使用暴力,而不是出于男性权力。作者认为,女性读者对于某些情节设定的偏爱和对某些情节的厌恶是她们对于自我价值和爱情观的表达,这种对完美爱情的追求体现出反抗、重构父权制的努力


尽管本书存在某些局限性,例如言情小说的受众不只是已婚的家庭主妇,并且在拉德威的受访群体中有很多受访者在青少年时期就已经有阅读此类小说的习惯,对于这部分人而言,她们的阅读行为必然有着其他更深层次的动机。但无论如何,作者开创性地将民族志的研究方法运用于大众文学研究,也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新的研究路径。对于国内自成体系的文学人类学专业的师生来说,此书更是值得借鉴的一个范本。



复旦人类学  刘舒  推介

       朱彦珺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