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te M. High，2013. Polluted money, polluted wealth: Emerging regimes of value in the Mongolian gold rush. AMERICAN ETHNOLOGIST, Vol. 40, No. 4, pp. 676–688

蒙古是全球金矿资源丰富的发展中国家之一，在大约10年前蒙古出现一波声势浩大的“淘金潮”。作者Mette M.High于2006年在蒙古Uyanga地区的矿山进行民族志研究，融入到当地忍者（ninjas，采旷工人）和当地商店店主生活中。作者关注的是淘金热背景下，当地人对货币及其重要性、可取性的多重理解，当这些观点发生相互冲突是该如何共存，人们对价值、纸币作为现金的价值拥有哪些不同的解释方式。

以往，货币通常被定义为一种交换手段、账户单位、财富储蓄，处于商品流通的核心位置。从开矿的民族志中发现：开矿与货币财富之间会反复出现道德紧张关系。蒙古当地人就认为从采矿赚的“受到污染的钱”（the polluted money）被认为是危险和不吉利的。人类学中对金钱的分类以及本地化的研究中，容易将金钱视为一种潜在的、邪恶的、破坏性力量。苏丹、斯里兰卡等地的民族志发现：人们赚钱的方式、商品交换的方式决定了怎么花掉这些钱，而且货币在不同语境中具有差异，存在兑换、流通限制性条件。

货币是由政府发行的抽象的代币，也是流通中的“物”，货币在这两者之间始终保持一种紧张关系。货币作为一种符号模式，体现的是国家中央银行做出的承诺，但是它也试图超越自身的物性。例如，后苏哈托时代政治危机与经济崩溃后，纸币图示就承担着人们对新政体的批判和乌托邦想象的意义。其实货币除了承担交换功能外，还表达了人们对价值的感知和期望。虽然货币被看作是建立等价交换的理想工具，但它也揭示了自身的功能与物质性、转化与物质性之间的关系。货币作为一种价值符号，它代表的控制性、正规化的意义远超过其物质性，历史上财富创造与垄断都取决于货币的统一、可分割性、持久性属性。货币作为抽象的符号具有“道德元语言”（moral metalanguage）意义，这与货币在价值制度中的意义与功能有所区别。按照西方货币经济学理论，一种观点认为“货币如果要完美，其价值绝对不变”，另一种是“不一定非要永远保持货币稳定，而人们认为稳定是货币的本质，而广泛的波动则是可以治疗的疾病”。作者对上述这两种观点都不认同，打破以往西方社会对金钱的象征意义的认识——金钱是邪恶性的。

作者在蒙古淘金热情境下将金钱的道德评价延伸到社会转型中，更关注金钱本身的意义以及在污染（Buzer）经济中的作用，从而通过“污染的钱”来展示人们解释、应用自己价值制度的文化方式。

开矿产生了污染（Buzar）。Buzar原本用来指肮脏、恶心的东西，当用来区分肮脏和洁净时，象征地区分了上层与下层、男性与女性、无序与有序。如果不遵守这种划分，污染可能会给在场的人造成伤害、疾病。可以说，在当地“污染”是一项组织原则，体现在具体化的行为和当地人宇宙观中；作为一种普遍的基础文化框架影响着日常生活。忍者及家人从草原上赚取的采矿钱被定义为“危险的”、“沉重的”、“污染的”的，强调了可能会带来危害。当忍者向下挖坑淘金时，污染被从下层传到上层，从无序传到有序，打破了洁净与污染的边界。开采出的黄金被视为一种污染的媒介，可能会给人们带来灾难；这些黄金可以通过宗教净化仪式来清洗，但也不能保证其潜在的破坏性力量会被消除；污染的黄金不能被用来投资田产、耐用品，而是花在生活用品、娱乐、酒的消费上。

忍者不会像牧民一样饲养牛羊，他们则依赖商品市场与交换。当忍者到商店购买商品时，店主会通过判断忍者手中钞票干净和整洁程度，来断定它的来源有无被污染，也决定了这些钱的去向。店主会通过故意提高物价的方式来贬低淘金钱的价值，并赚取更多的利润。无论是忍者还是店主都会保持让淘金钱不停的流通，让污染的钱停滞在自己手中是不道德的。当地人对受污染的金钱形成的观点，并不是基于无知、误解、不熟悉，而是通过广泛的、直接参与和思考货币的运作来理解。被污染的黄金在当地交易中实际上是被贬值的，而不是被简单地当作法定货币来对待，更不能被当作一种诱惑欲望。黄金货币通过不道德的行为产生，并带来污染的危险，正是因为它以看似单一的国家货币流通，所以才是一个有争议的对象，但是它也并没有促进单一的、共享的商品经济。

污染的金钱具有其能动性。它作为一种共享的交换媒介，能够建立交换价值，作为对象之间的一种可衡量和可比的关系；污染经济为当地创造了一个快速流动和蓬勃发展的市场。在这样一个充满道德拷问的经济体系中，污染的货币作为一种强化的物质对象，不断打破它的自我参照。追溯蒙古历史，纸币、金属铸币、砖茶，甚至外国钞票都曾经是这个国家流通的货币，但黄金并没有被用做为流通货币。即使现在黄金开采与流通影响到国家发行的货币体系的价值，甚至可能会完全替代纸币，会影响到对财产的估价以及可赎回的现金等，但蒙古国家发行的纸币仍成为了流通市场中道德和经济分化的基本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