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纪要 | 当代闽南农村的宗族·宗亲组织与国际华人网络:以福建省石狮市农村的一个蔡氏宗族的田野调查为例

发布者:方志伟发布时间:2023-04-26浏览次数: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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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0日晚上,由复旦大学人类学民族学研究所主办的质性研究工作坊(第四十六期)在腾讯会议平台举办。本次演讲嘉宾为日本京都文教大学综合社会学部潘宏立教授。讲座由潘天舒教授主持,超过一百名老师和同学参加了本次线上讲座。
历史上福建南部农村的宗族组织发达,宗族乡绅在村落社会中发挥了维持社会稳定的重要作用。建国后,闽南农村的宗族在政治的作用下日渐衰败,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迅速复兴,并且在不少地区形成了高度组织化的大型宗族组织。这些宗族组织加入到国际华人宗族组织的网络之中,并且与当代国家权力的基层组织产生互动关系,影响力深入村落社会的政治层面。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潘宏立教授深入闽南农村展开了为期13个月有关宗族现况的田野调查,并在随后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年都返回田野点进行长短不一的跟踪调查。长期的调查结果显示,该地区的宗族组织的复兴并非是改革开放初期社会急剧转型的背景下出现的一种短暂的社会现象,相反,几十年来其显示出坚韧的社会生命力,持续不断地演变发展并且呈现出几个不同的阶段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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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宏立教授在田野中


本讲座主要根据田野调查的第一手资料,以福建石狮容卿蔡氏宗族为例,介绍宗族的复兴过程、宗族组织结构与祭祀空间、各分支的祭祖活动、宗亲组织的建立与国际网络的建构等。

在第一部分,潘宏立教授首先介绍了闽南农村宗族组织的复兴现象,认为无论是从地形特征、文化还是汉族内部多样性方面,福建在人类学研究方面都可以说是中国的缩影,而闽南地区被一些学者称为“中华文化活化石”,保留了许多古老的汉族传统文化;改革开放后,作为传统社会组织的宗族及亲族组织迅速复兴发展,与之关系密切的民间宗教信仰也十分兴盛且错综复杂。

潘宏立教授介绍道:与封建时代宗族相比,现代宗族同样由族长、族谱、族产和祭祀空间等几方面构成。在保留了一部分传统的同时,这些构成的具体内容也顺应时代产生了一些新的变化。另外,现代宗族与由宗族长老为主构成的“老人会”关系极为密切,而老人会作为国家与社会中间的“群众组织”,发挥着协调国家与社会关系的缓冲作用。另外,从整体来看,宗族组织的主要活动分为内部和外部两种形式,内部活动包括祖先祭祀、纷争调停、敦亲睦族,以及与村两委进行互动、重构村落社会权力等;外部活动包括从宗族联合向宗亲会扩展、与海外同乡宗亲组织联系(如联谊、筹款投资)等。

在第二部分,潘宏立教授以容卿宗族为例介绍了闽南宗族的组织结构与祭祖空间。容卿宗族的结构与祭祖空间在层次上互相照应,大宗、小宗、房族三个层次分别对应“家庙”“祠堂”和“祖厝”三个范围及功能不同的祭祀场所,在其中供奉等级不同的牌位。由这一组织层次-祭祖场所-供奉牌位的严格对应关系中,可以看到容卿宗族拥有严密和健全的组织结构。

在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潘宏立教授通过丰富的田野资料,展示了闽南宗族的祭祖活动:“晋主”、年节祭祀等。发达的宗族大村落、宗族内部往往分为大宗、小宗及房三个等级明确的分支,分别对应等级不同的祭祖空间,而村民的祭祖在不同的祭祖空间中又表现出不同的组织性及不同的祭祖方式。这些不同等级的祭祖明确了大宗族内部各分支的独立性及上下的等级关系,同时也维系了大宗族的一体性。在大宗、小宗和房族的分支之外还存在“柱”的分支,作为正在形成的房族层级。除了与祭祖空间的对应以外,四个分支还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守护神,其中以“王爷”和妈祖等道教系的神祇居多。

接下来,潘宏立教授具体介绍了“晋主”这一重要的祭祖仪式。以2006年、2008年和2020年进行的三次调查为例,当代“晋主”仪式基本上与九十年代区别不大,由以祠堂重建落成仪式及牌位的入祀仪式为主的各种仪式构成;但相较于九十年代,仪式内容更加隆重华丽,并浸透了更多的市场经济要素。随后,潘宏立教授展示了一系列图像资料,讲述在田野中看到的“晋主”仪式的有趣故事,也引出了更多关于闽南宗族祭祖仪式的细节。

在第五部分,潘宏立教授将视角放到全球,对宗亲组织的建立与华人国际网络的建构这一现象进行了阐述。在海外的华人社会中,宗亲会(血缘组织)和同乡会(地缘组织)是最主要的组织形式。石狮柯蔡宗亲于1994年以“福建省蔡襄学术研究会济阳柯蔡委员会”的名称正式设立了宗亲会组织,与华侨社会密切互动,并受到了海外柯蔡宗亲会组织的极大影响。

柯蔡宗亲捐款建设的大楼,可见其号召力和实力


潘宏立教授利用柯蔡国际宗亲组织网络概念图来表现这些互动关系:海外的宗亲会彼此产生横向联系,而闽南地区的宗亲会则与国内的同族村产生纵向联系,由后者支撑前者;菲律宾地区的宗亲会同样与其国内的同乡会产生纵向联系,而同乡会又与闽南地区的同族村互相联系。在这一网络的构成框架中的高层面上,诸多国家与地区的宗亲会组织建立了提携关系、产生互动。最后,潘宏立教授通过讲述亲身经历的发生在香港和日本的两个事例,对宗亲组织和华人国际网络建构做出了进一步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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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柯蔡宗亲总会第18届第6次理事、监事暨各理事会长联席会议在日本冲绳举办,各地柯蔡宗亲组织(包括日本的)齐聚一堂,其中日本的柯蔡宗亲不会说汉语,仍然进行了“血溶于水”般的欢乐相会。


提问交流环节,潘天舒教授首先提出,潘宏立教授对福建蔡氏宗族的研究,与Watson夫妇对华南地区文氏、邓氏宗族的研究,可以形成平行的民族志上的比较。珠三角的宗族具有很强的“传统”惯性,以一种惊人的生命力延续着古老的意义体系和仪式系统。另一方面,潘天舒教授结合他对老龄化问题的关切,试图探索宗族文化与养老的良性互动。潘宏立教授回应,他在福建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宗族衰落现象,宗族会一方面通过举办集体性活动、开设老年大学增强内部凝聚力,另一方面以开设奖学金、开办”青年会“等方式积极吸纳青年人才,故而开辟了较为健康的延续路径。在未来,宗族内部互助也可以在老龄化社会的长者照护方面承担重要的功能。

听众与潘宏立教授进行了更深入的交流和互动,包括柯蔡两族”连宗“策略、数字媒体对宗族文化的重塑、聚落境主神与东南地方宗族双向建构,以及其他相关领域的研究。

讲座最后,同学向潘宏立教授提问:如何做好田野调查?潘宏立教授认为,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参与式观察及深度访谈很重要,只有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相互信任,采访对象才会和你说出”心里话“。调查最重要的是谦虚,不能先入为主,要不断地询问那些简单的问题,而不是预设采访对象和你拥有一样的答案。很多时候,“懂了也要装作不懂”,虚心求问才会赢得当地人的信任和尊重,此时问问题的作用不仅仅是获取信息,而是建立和谐关系(rapport)的必须。潘天舒教授对此评价道,潘宏立教授的分析很好地阐明了国内社会学界长期以来所认定的“质性研究方法”和人类学者所熟悉的“田野访谈”(ethnographic interviews)在内容和形式的显著差异。作为一种语境依赖的研究策略,田野访谈不拘泥于科学主义程式和按部就班的套路,在本质上是开放的和谦虚的研究者和被研究者之间的互动模式,唯有把受访者当作老师,才能在地获取鲜活的信息和宝贵的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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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宏立教授和田野期间的东家(左二、左三为东家夫妇,左四为东家儿子),他们之间建立了互相信任、亲如一家的关系



纪要文字:庄注、张艺萌、胡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