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及引入
本文通过运用了文献计量统计的研究方法,通过对1899-1998年《美国人类学家》(AA)上发表的100篇文献进行严格的数据统计,发现了在该期刊上所发表的跨分支研究文章整体数量少之又少的事实。而这一事实本身,与人们对于《美国人类学家》 能够“降低严格的学科界限,搭建分支学科之间的桥梁”的创刊期望所不符。
通过计量数据的统计和对人类学学科既往发展的历史分析,作者Robert Borofsky在本文中试图表述自己的四大观点:其一,分支学科领域的合作并不是人类学整体主义的唯一形式;其二,根据分支领域的合作来构建人类学的整体主义的思想实际上支持了学术的官僚结构,并成为了一种人为制造的“神话”;其三,人们所认为的“无处不在”的跨分支学科研究实际上只是一种“少数派运动”;其四,人类学学者应该尝试去挑战所谓的“神话”并走向时代所需要解决的真实的社会问题中去,这应该是人类学学科的未来。
本文作者Robert Borofsky为美国知名公共人类学学者,著有《有关人类学的人类学:是不是到了该转换范式的时候》和《评估人类学》等论著。
原文系“TheFourSubfields: Anthropologists as Mythmakers”。
生思:9.5%数字背后的“矛盾”
问题意识的生成
美国人类学协会以及美国学者常强调对于人类学跨学科的整合视角,将人类学本身界定为人类整体生活经验情境的概念模式,以及注重包括考古学、体质学、民俗学等多学科进行汇集与跨学科合作。美国人类学,也正是因其对分支学科间的兼容并包而形成了不同于其他国家人类学研究的重要特质,这一特质与美国人类学届过往巨擎(Boas等人)对于分支学科研究整合的强调密切相关。正如Boas在其《人类学研究的目标》一文中所述:人类学,应是从生物性、心理性和文化性的多层面去理解人之何以形成。
基于此,作者和其学生开始了对于1899-1998百年间的《美国人类学家》所刊出的3264篇文章进行了阅读,并初步发现了一个“矛盾”:即便人类学家会强调多分支学科研究的重要性,但大部分人类学家在撰写文章时仍然会选择在一篇文章中呈现某一具体分支学科的研究知识的“非整合”现象。
为了得到更为精准的判断和统计,作者和其学生开始进行全面的文献审查并制定审查标准。
首先,二者通过阅读最初9年的期刊文献确定了“符合与不符合跨学科研究”的基本判断标准。将一个及以上分支学科数据的使用视为文章开展了跨分支学科研究的判断依据。而对于那些:只是象征性的引用了分支学科文献、一般化引用分支学科观点或没有将分支学科数据有效整合至文章论述观点的文章,则被视为是不符合跨学科研究的文章。
然后,作者和学生开始共同审阅这些文献,并将判断标准应用于文献评估之中。在评估过程中如遇问题,便会进行彼此讨论以达成评估共识。在具体的阅读过程中,二人会依次对于文献的标题、摘要进行浏览,也会系统深入地进入文章本体中了解其作者如何组织其对于内容的讨论,并最终得到如下数据。
图:《美国人类学家》期刊刊文中的实质性多分支学科研究文献占比(部分)
回溯:人类学多分支学科融合“神话”的制造、僵化与失落
“神话.....一种从远古时期发生并对世界与人类命运产生深远影响的事实”—Malinowski
“神话”制造
在作者看来,Boas及其门徒占据学科主流研究的时期是人类学多分支学科融合的“黄金时代”。而Boas等人便成为奠基人类学学科“神话”中的“超自然人物”。他们通过“章程”将人类学学科进行组织,走出一条学科间团结的道路,并通过这种内部团结以对外争取学科权力。而美国人类学院内的学科制度以及美国人类学协会的组织框架便是支撑“神话”的最佳帮手:从密歇根大学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美国彼时前五大人类学系都拥有着跨越两个及以上学科领域的教职工与学位项目。
然而,作者却发现人类学学系下跨学科的整合“神话”存在着一定的问题:首先,这种整合式教育普遍仅停留在本科教育阶段而罕至更高教育阶段;其次,跨学科间的整合存在“形式化”。人类学专业下分支学科倾向于自身的专业化发展,而跨学科的合作内涵却不清晰,即使通过学系的招生界面页不能理解这种分支学科统一于人类学系这一整体之下的逻辑所在。这些问题,都让我们思考:“神话”能够维持多久,又会走向何处?
“神话”僵化
于作者看来,“神话”不仅仅是“对于传统的干预”,也是一种对于当下结构变革与进步的阻碍。
作者通过梳理发现,早期美国人类学研究的研究方向大致有二:一种表现在缺少“历史性”文献的情况下对族群的历史变迁进行研究,一种体现为对于美国地区印第安人的民族志研究的兴趣。早期美国人类学家们也通过开展美印第安人的研究,证明了用民族学、语言学、考古学和体质人类学这四个分支学科领域知识作为人类学研究基础的必要性。
而这四分支学科所构建的研究“神话”虽能够匹配早起人类学研究的研究方向,在当下研究中却因依旧被奉为圭臬而僵化。僵化之体现,首先在于一些移民和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中,部分学者会盲目套用民族学-语言学-考古学-体质人类学这一学科下分析框架来组织材料,而不关注数据的真实性和适用性;其次,随着时代变迁而出现的新研究方向与研究问题使得四分支学科融合的研究框架不再能适用绝大多数学生的研究开展。
作者认为,人类学不应在“神话”的光环之中走向“僵化”,而是应致力于推动人类知识的进步。这进步之中包含着思想之提炼、智识之增加,争论之解决,而这也是人类学作为一门学术学科和职业的知识价值之所在。如果人类学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用同样的“旧框架”处理着同样的“老问题”,如果人类学没有办法增加关于人类研究的新知识,如果人类学只是让人们思考无法估量的事物或享受没有结果的相互交谈,那么它在学术界就不会有什么地位,在专业界也不会受到尊重。
在过往的“黄金时代”之中,人类学学科与知识体系的“神话”一直是一种充满着“诱惑力”的存在,时至今日的部分学者仍然怀抱着恢复往昔荣光的想象和憧憬,回到“老问题”与应用“老框架”舒适而安全,结构性的知识变革必然充满着令人不安的挑战。
是“应战”还是停留在“安全区”?人类学学科是否能够进行自我挑战和自我变革?依旧是未知数。
“神话”失落
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神话”虽经常处理社会矛盾,但并不解决它,“失败”在“神话”之中也是能够被承认与接纳。
专业化的学科发展方向与学科知识的整体性原则之间的矛盾在当下日益凸显。“整体性”的学科“神话”正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没有人能够掌握人类学研究下的所有学科、所有技术和所有文献。而成为一名“完全的人类学家”是当下人类学学者的一种遥不可及的梦——能力的有限与尝试动力的不足,都让“神话”有着跌落神坛的“危险”。
人类学学科的专业化趋势根植于时代发展的宏观趋势之下,学科需要通过专业化以凸显学科的社会效用也在被碎片化与原子化的时代背景所分离。“黄金时代”的“整体性”学科视角似乎是在与一些时代特质所抗衡,但在作者看来:这一视角依然只是问题的提出者,却未能提供充足的解决问题的方案。那么,人类学学科的未来在何处?作者在文末尝试给出自己的答案。
展望:面向未来的人类学
通过回溯人类学学科体系形成的“神话”的制造、僵化到失落,作者认为当下的人类学学科正处于一种“进退两难”之中。一方面,其仍存在着早期人类学发展某些“僵化”结构,这种结构在当下学系设置和协会组织框架中依然可见;另一方面,相较于专业化与知识体系碎片化的冲击,当下人类学的发展面临着的更大的危险是来自于其越发“夸夸其谈”的虚浮现象。
在文末,作者认为走出僵化与失落的“神话”迷宫和“夸夸其谈”的虚浮的方法,应是人类学学者要将知识参照系移到人类学学科之外开始,并从关注世界性问题开始。打破传统的学科公式,剔除人类学学科中过多的“知识脂肪”,敢于进入公共性场域并让人类学在其中历练,了解并产出能够真正改变学术以外的他人生活的人类学思想。
届时,人类学将成为帮助学术界以外的公众超越日常生活、拥有更广泛的理解图式以及洞察时代问题关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