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书
Paul Farmer,2020. Fevers, feuds, and diamonds: Ebola and the ravages of history,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14年埃博拉病毒迅速且疯狂地席卷了塞拉利昂、利比里亚和几内亚等国。面对如此棘手的疾病,当地医疗体系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在2013-2015年内,致命的病毒夺取了超过一万一千三百多人的生命。很快这场毁灭性的传染病就不再是单纯的公共卫生事件了,在持续爆发的病毒面前,当地经济和医疗体系也因此遭受重创。面对这场失控的公共卫生事件,作者法默(Paul Farmer)和大众一样进行发问:这场致命的传染病因何而来?为什么会在几内亚、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等国爆发?相比于欧美等国,为什么埃博拉病毒在西非的死亡率会如此之高?现代医学为什么没有完美地发挥出一贯的愈疗威力?当地的医疗系统为何如此荒芜和脆弱?这场致命传染病的真正的根源是什么?
在这部题为《高烧、宿仇和钻石》的民族志新作中,法默以史实和田野资料为基础,揭示了1976年在西非开始的埃博拉病毒是从爆发到发展成为一个全球关注的“异域致命”病毒的过程。法默意识到:大众媒体在宣传过程之中,总是倾向于以文化刻板印象,来将埃博拉的传播与当地群众拒绝接受现代西方医学片面地联系起来,却没有跳出这一思维怪圈,重新思考这一严酷的社会事实,即:作为医疗荒漠的地域实际上没有能力建立起来一套行之有效的医疗体系的,不是上帝不偏爱西非死亡三角区(Kissi Triangle)的民众们,而是拥有充沛医疗资源的医院根本开不到偏远的地区,同样是身患最致命的寨卡病毒变种,被及时空运回美国的病人,却能够在充足的医疗资源的供养下奇迹般恢复。医疗资源的差异并不是疫情传播和埃博拉病毒被贴上“贫困”专病标签的唯一原因。作为一种发源于贫困地区的人畜共患疾病,埃博拉病毒本身就带有极强的隐喻性,法默认为,不论是医学界内部还是作为宣传推手的媒体都在有意无意将埃博拉病毒界定成为一个充满着“异域污名”的传染病。喧闹和猎奇的审视往往会掩盖疾病的真相和孕育疾病的社会问题。
作为穷人“健康伙伴”的法默,带着人类学家探寻社会问题真相的视角,将埃博拉病毒嵌套在在地社会和国际形式的视角之下。埃博拉病毒的溯源问题,并不只是像被流行病学家追踪到的几内亚农村的那只被不慎食用的沾染病毒的蝙蝠那么简单。人们常常忽视的是:病毒之所以能成功找到宿主并席卷全国,其根本原因在于身处国际贸易底层的国家,以发展为名,大量依赖资源攫取的方式,破坏原有生态环境,从而使得连年的战火和大量流民,为病毒流行提供了条件。法默用疾痛故事和贸易历史作为证据,向我们梳理了一条脉络,但是这条看似清晰的脉络,并不是对于身处战乱的塞拉利昂、几内亚和利比里亚等国的谴责,相反满是作为医护人员和世界公民的怜悯和惋惜。和海地一样,坐拥着大量资源的塞拉利昂等国在全球经济不平等的裹挟中,势必会面临健康不平等的问题。
本书延续了法默对于世界健康体系不平等问题的关注与思考,认为现今世界体系对于贫困国家的资源攫取,是导致埃博拉病毒产生以及西非国家医疗照护体系脆弱性的重要社会因素。在世界均竭力抵御新冠疫情侵扰的当下,本书的出版并非在于简单呈现一本夹叙真实事件的半自传文本,而是希望以无力抵抗疾病的患者和医护人员的切身经验为棱镜,告诉读者催生致命疾病的原因和维度是多样的,疾病并不仅仅与生物医学和微生物挂钩。爆发埃博拉病毒的地域无一例外,都是饱受战争创伤和殖民历史之痛的区域。直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几内亚和塞拉利昂等国才正式获得独立。长达几个世纪的人口贩卖、外国工厂和资本对于钻石橡胶等资源的无节制攫取,都直接导致当地经济体系格外地混乱和脆弱,加之连年内战,这些饱受埃博拉病毒的国家,根本无力建立一个健全的医疗保障体系。国际机构和非政府组织糟糕的照护策略,当地人对于埃博拉照护营的不信任,这些互相缠绕的矛盾和乱象,都是导致现代医学和医疗援助在埃博拉病毒面前毫无抵抗力的推手。
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法默延续了医学人类学一贯的思考模式,敏锐地察觉到区域性流行疾病的扩散和失控不能被简单归因为贫困为落后,后殖民主义的阵痛以及不对等的权力关系加剧了世界健康体系的不平等。这本书最打动我的应该是一种回溯历史和直面当下的勇气和理性。
本书的中译本即将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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