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书 | 《雅诺马马:凶猛之人》

发布者:刘秋芳发布时间:2022-02-13浏览次数:120



Chagnon,Napoleon. 1968.

Yanomamo: the Fierce People. Wadsworth

        人类学的畅销作品在学界之外引起公众争议的,除了米德的《在萨摩亚成人》之外,就数这部标题吸引眼球的《雅诺马马:凶猛之人》(以及同名的民族志影片)。作者拿破仑·莎农(Chagnon)在委内瑞拉和巴西雅诺马马印第安部族所进行的为期数十载的田野研究,其猎奇程度不亚于好莱坞大片《印第安纳琼斯》中的男主角—一位被纳粹追杀、周旋于“蛮荒部落”的考古学家的冒险传奇。莎农从小在北美密歇根州北部乡间长大,练就一身野外生存的本事,这使得他有足够的体力和耐力完成在亚马孙流域的田野探索,穿梭于丛林和村落之间,躲避来自部落战士的毒箭,身披伪装的羽毛与美洲虎擦肩而过。

       《雅诺马马》一度成为美国大学人类学导论课热门民族志读本,数次再版重印。究其原因,首先是该书对人类(尤其是男性)嗜血好战的暴力本质的生动描写。作者莎农深受社会生物学理论熏陶,毫不隐晦自己的观点:雅诺马马部落男子高频率的暴力冲突和部落战争源自男性成功繁衍后代的原始本能,其掠夺土地和女人(妻子)的行为几乎没有受到外部因素的任何影响(如殖民扩张)。《雅诺马马》一书成功地刻画了一个充满“凶猛之人”、独立于现代文明社会之外的具有典型意义的部落,一个被简朴和平和生活方式所遮蔽的“原始社会”。在那里,最具侵略性的男子能赢得最多数量的妻子和生育最多数量的后代,因而传给后代的具有侵略性的基因比崇尚和平的基因要多。

       可以说,针对《雅诺马马》一书的学术争议从未消停。生物人类学、社会生物学和进化心理学领域的专家大多将此书作为揭示雄性暴力行为的经典实证案例。此书所表达的立场与当时笃信“人性本恶”的所谓常识不谋而合。绝大多数文化人类学者(尤其是拥有在亚马孙流域田野作者的学者)虽然认同雅诺马马具有暴力倾向这一田野事实,但他们认为莎农的研究未能阐明核心文化价值对于塑造部落暴力行为的作用、部落之间交往的地区模式以及冲突双方使用来自外部(西方社会)的大砍刀等致命凶器等等不可忽略的因素。不少人类学者还对该书所产生的伦理问题产生忧虑。一些田野工作者担心莎农的研究成果被当时巴西的专制政府所利用,成为支持执政者同化和吞并土著部落的“科学证据”。除了人类学者以外,熟悉亚马逊流域风土人情的医生和传教士也对该书对雅诺马马部族的描述和分析保持怀疑甚至否定态度,

       2000年9月,一封康奈尔大学Terry Turner和夏威夷大学Leslie Sponsel

写给美国人类学学会会长的告知信件,以电子邮件的方式送达美国所有大学人类学系的师生(本人清楚地记得收到过不同版本的“警示”邮件)。在信中,两位人类学者忧心忡忡地告知所有北美专业人类学者:他们作为文稿审读者,已经获悉一部题为《埃尔多拉多的黑暗》的新闻纪实作品即将出版,希望同行和学会负责人对此书可能引起的后果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并做好应对方案。如大多数人所料,《黑暗》一书的出版的确坐实了先前有关莎农违背伦理原则的怀疑。该书作者指控莎农和他的合作者在田野研究中一系列伤害委内瑞拉境内雅诺马马土著部落的行径,包括在疫病发生时未能及时采取措施,导致数百人因传染上麻疹而不幸死亡。

       可以说围绕《雅诺马马》一书所发生的争议在学界外引起的重视,已经远远超过当年米德和弗里德曼的萨摩亚研究之争。美国人类学学会学会(AAA)迅速组成了特别工作组,并且在当年旧金山年会上特别举行公开听证会,除了控辩双方之外,还特别邀请了身着民族服装的土著部落领袖到场观察。记得举办听证会的会场人山人海,莎农委托其同事到场宣读他本人的一封信件,否认针对他和合作者的一切指控,并且对此事表达强烈的愤懑和不满。挤在人群中“听会”以及巧遇SidneyMintz大概是本人对哪一届美国人类学年会最为深刻的印象了。

       AAA的特别工作组根据《埃尔多拉多》中提出的一条条指控,进行了认真详实的核对和询问,最后做成下列结论:首先是莎农和合作者为雅诺马马部落接种防止麻疹传染的疫苗,应予以表扬,而非谴责。同时特别工作组对莎农在1990年在没有获得委内瑞拉政府的研究许可,擅自买通腐败的委内瑞拉富人以获得进入田野的机会一事表示伦理和道德谴责。工作组还对莎农在书中将雅诺马马塑造成“凶猛之人”的谬误提出了批评。

       2013年,当这一撕裂人类学学界的争议即将被世人淡忘时,莎农出书,坦陈自己所经受的不白之冤。书名为《高贵的野蛮人》(NobleSavages),副标题则意味深长:我在两个危险部落中生活—雅诺马马和人类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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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高明 编辑